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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侍读小介

　　 每日午后，小介便会来到长生殿里，径直地走到奏折面前，大声的跟修罗念了起来。只因修罗年老，眼睛早已花了，为了批阅奏章，为此他找了不少人替他代读，然而生性多疑的他为了防止谋反，牺牲了不少代读的性命，而现如今任然存活而且为时最久的代读就是小介。12岁进宫，代读十年，如今，小介已经13岁了。

　　 在修罗眼里，他还是个孩子，一个根本不会骗人的小孩子，也许对于其他的侍者，他都会过于严厉，残忍好杀，然而对于小介，他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愧疚，即使小介如何招惹于他，他总会跟所有人说，“即使朕说杀了他，你们也当没听见罢了。”

　　 大家都明白，小介这个代读没死的原因就是因为他长得太像风吴月暗了。

　　 记得十年前，青春恢复的修罗意气风发，然而每天围绕着他的生活依然是枯燥的朝堂生活，即使已然年轻，不堪重负的身体已然经不起再一次的出征，而对于这个马上生活的帝王来说，没有的战争，他的生活犹如一潭死水。

　　 然而这个时候，更闹心的便是他已经老花的眼睛越来越模糊了，他已经有了青春，有了黑发，他不敢奢望神仙再给他一副好视力，一日百份的奏折下来，老花的眼睛越来越不堪重负，直到一年前，他已经几乎看不见奏章上的字了。而这一年，他也杀了不少的代读。

　　 “可恶！连你也是结结巴巴，照章读书，你不会看一遍简单的解释给朕听吗？没用，杀了！”修罗愤怒的摔袖而去，留下了吓得瘫软的代读。

　　 “你们不用跟了，朕去余晖园！”修罗放下话便走了出去，在他的世界里，没有人能违背他的旨意，即使孤身潜入余晖园的修罗如此的危险，却也没人敢跟上前半步，因为大家都怕死，怕死无葬身之地。

　　 夕阳的余晖之中，只见远处余晖园的正中心处，耸立着怪石嶙峋的汰湖石堆积的假山，据说早在浩瀚未曾登基之前，这里是占地二十亩的大湖泊，前靠金乌山，只不过事过境迁，地壳的运动使得这汪洋大湖在岁月的变化之中消失得一干二净，只留下湖底的乱石，不久后，伟大的浩瀚大帝建立了苍穹王国，把汰湖座落的山海城作为都城，建造大光明宫，东攘金乌山，西包汰湖，占地四十余亩，大光明宫因金乌山的雄伟和汰湖的柔美而成为了三界最伟大的建筑之一。然而这么美丽的余晖园，修罗却鲜有让外人进入的意思，大家都明白，这是修罗的禁忌，知道了秘密会死的禁忌。

　　 在落日没有落山之前，余晖园的看门人点起了个个宫灯，便是将他们用架子一一挂起，这样的场景下，修罗总会想起2000年前那个半阴半阳的身影，那个自己托起她拿着“昼夜大光明皇帝”宫灯的女孩，谜一样的女孩子，奇怪的出现又奇怪的消失，却在他的生命里刻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而每当这时候，他还会想起一个夺走了这个女人的男人，一个很像他死去的儿子的男人。

　　 “唰唰唰……”十二洞天内穿来了唰唰的扫地声，修罗抬头，居然发现落叶纷纷地从十二洞天里扫了出来，落了个满身。这里是补山，这里用人工造出来的连环洞形状各异，小径错落、上下盘旋，曲折迷离，这个猴子洞经常摸进去就出不来了，又被成为连环洞，而今天，这个洞里却有人在此。

　　 按理来说当修罗进余晖园的时候，所有的内侍都改回避来着，可是为什么，这时候有人居然坐在十二洞天的顶上眺望：

　　 “大胆，谁叫你进来的，拖出去——”

　　 一张陌生而又熟悉的人从龙洞钻了出来，让本来想喊“斩了”两个字的修罗，硬生生的把字给吞了回去。

　　 那时的月暗还在自己的身边，这般的大，和他一样的漂亮，然而，他不是月暗，可却长着一张很像月暗的脸。

　　 为什么，这个世界，有太多这样的脸庞，这般让自己痛不欲生。

　　 “诶！你是风僭越！你怎么在这里？！”这个孩子很不客气的直呼自己的名讳，让人很是怄气。

　　 “你叫什么！你怎么在这里！”修罗厉声说道，可他内心深处却充满着欣喜。

　　 “小介，我叫小介。”原来，这个男孩并不叫风吴月暗，但修罗宁愿相信这是月暗投胎的孩子。

　　 可修罗嘴上却忍不住的恨骂：“赶快给朕下来！”

　　 “为什么？”

　　 “胡闹！摔下来会死的！”

　　 “不会不会，我没那么容易死的。”小介轻松地说道，“你知道吗？这个位置看夕阳有多漂亮，您真会选地方。”

　　 “夕阳？夕阳有什么好看的。”修罗不屑地瞄了一眼火红的夕阳，他喜欢面对朝阳，朝阳的出现有一种让天下臣服的快感，夕阳的耀眼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你这孩子，思想阴暗，整天不往好的想只想坏的，下来！喜欢看太阳明天早点到东殿去看！夕阳！看夕阳有什么出息！下来！你给朕下来！”

　　 “为什么？我不要！我凭什么要听你的，我想看什么就什么？凭什么我呆在宫里，就要什么都听你的。”小介居然顶起嘴来。

　　 “凭什么？！凭朕是皇帝！这个皇宫是朕的！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朕的！你也是朕的子民！”望着这个没大没小的孩子，修罗气不打一处来，他从来没有见过敢这么和自己说话的孩子，如今他胸口都气闷了，心都气疼了：“来人啊……”修路一声喝道，“把这野孩子给朕抓下来，重重地打，打死为止！”

　　 “自私鬼！借你的余晖园看夕阳都不行！小气……”小介对着气急败坏地修罗做了一个鬼脸，便顺着山想要逃走。

　　 “你……”望着这个无法无天的家伙，修罗气血攻心，差一点没缓过气来，他仰头望着远处而来的侍者爬上山抓小孩，寻思等会儿抓住他，怎么怎么杀掉……可想着起劲时，便看到一个身影从高高的假山上落下，记得很早以前，月暗也喜欢爬到屋顶看日落，每次也会这般被修罗呵斥下来，当然，还失足摔断过了腿。

　　 “小心啊。”修罗一把上前扶住了他，那一刻，他看见了这个神似月暗的孩子，可是即使再像，还是终有一些地方不一样的，然而，他们都那么小，那么带着怨恨的眼神看着自己，那么的对自己不客气。

　　 “为什么，你依然还有这样的眼神，即使投胎转世，你还在怨恨父亲杀了你吗？”修罗捧着他的脸，仔细的端详着他每一个细节，像的，也有不像，也许转世过后，很多地方，都是不一样的。

　　 “陛下，这个小孩怎么处置？”侍者抓住小介，问道。

　　 “先打十板子再说！”不过即使再像月暗，这个大不敬的罪，还是不能赦免的，自己作为一个帝王，尊严这种东西，根本不是一个小孩能够触犯的，修罗沉着脸，厉声答道。

　　 “坏人，你是大坏人，从来都是杀人狂魔！我讨厌你！我恨你！”被打的小介不甘心的一直骂到十板子结束为止。

　　 “好了，够了，你们退下吧，给我找太医令来！”修罗支开了侍者，走到了小介面前。

　　 “混蛋，大混蛋！”小介还又不甘心地骂道。

　　 然而此时的修罗没有生气，只是轻轻地摸着他的头，破天荒地柔声说道：“疼吗？”

　　 这句话让气愤难消的小介震惊不已，他愕然地盯着修罗很久很久，眼中仇恨的表情渐渐地消失了，就像一匹被驯服的小烈马，然而他仍然敌意地问道：“你，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朕原来有个儿子，很像你。”修罗看着小介，眼神里有说不出的怜爱。

　　 这让一直对修罗充满敌意的小介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他愣然看着修罗，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当朕的代读吧，朕不会亏待你的。”

　　 至此以后，这个代读便从来没有换过，他也成了长生殿近年来呆的最久的侍者——

　　 “太子上书，三苗国政变，陛下派第一、二修罗军平乱失败，三苗国君大有自立为王的趋势。”累高高的奏折旁，小介仔细的看了看一份奏折，简略地向修罗说道。

　　 “继续派驻第三、四修罗军前往，不惜一切力量攻打三苗国。杀，第一、二修罗军上、大将军，作为一个失败者，就要等着提头来见朕！”今日天气憋闷，便是从早上起来，修罗心狂跳不止，大家都知道，自从风吴月暗死后，修罗便伤了心神，再加上他性情急躁，便早已患上了心疾，太医令曾叫修罗少动些气，然而对于这个脾气极为火爆的修罗来说，克制自己的情绪却是更加困难，长期以来，修罗的面色已是黑红发暗，便是这心疾也是越来越重。

　　 小介迟疑地提起笔，突然说道，“陛下，这样会不会太残忍了。”每一次，大胆的小介基本都会插嘴。

　　 “小介啊，你看看，朕一旦没有领军，他们就这等无用，真是气煞朕了！”修罗提高了声音了骂道。

　　 “陛下不要气了，气坏的是你自己的身体。”看着今天气呼呼的修罗，小介于心不忍，扶着修罗劝道。

　　 这时，修罗的脑袋感觉嗡嗡作响，他长舒了一口气，定了定神，道：“你总是多事，接着说！”

　　 “大理寺卿上书，左右卫上将军谋反之事尚待考察，只因其夫人手中有往来君子国沃野的书信，不足为据……”

　　 “书信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可讲的，杀！”修罗的脸黑沉沉，便是今日一天下来，什么好消息也没有。

　　 “这样是不是莫须有的罪名啊。”小介有插嘴道。

　　 “小孩子你懂什么！”修罗瞪了一眼大胆的小介，骂道。

　　 “陛下。”此时內侍通报，“太史令求见。”

　　 “那迂腐的东西来找朕做什么？招！”

　　 太史令，太史局长官，记载史事，编写史书，兼管国家典籍，也许是因为这王朝几千年不变，便是这个官儿，也是空有虚名，职位渐低。修罗从来没有过问过太史局什么，便是选拔太史令也是豪不过问，便是导致了几乎所有当过太史令的人，都是顽固的不求上进之人，当然，今日他们来找修罗，定是没有什么好事。

　　 “陛下，苍穹北已有妖魔入侵，呃，太卜也称山海城结界弱了，微臣觉得，是不是应该替陛下立传了。”记得浩瀚失道前，他便是自己找来了太史令为自己立传，当年修罗登基之时，便也是规定了太史局一切事物参照祖制，自是现在也该找修罗立传了。

　　 没想到此事不说倒好，说了倒引来了一身骚，只见修罗拍案而起，骂道：“他妈的，你是不是觉得朕已经失道了，快死了！告诉你，朕还没老，用不着你现在就为朕写什么悼词！”

　　 “微臣该死，微臣该死！”太史令吓得五体投地，瑟瑟发抖。

　　 “说，你打算给朕写些什么？！”修罗快步走宝座，顾不得几乎要蹦出来的心脏，一把扯起了跪在地上的太史令，嘶声吼道。

　　 “这这这——”修罗的这种态度怎敢让太史令说出真话。

　　 “说！”

　　 “这，其实陛下的丰功伟绩那是到时候盖棺定论的，这个微臣只不过记录陛下从皇子至今的生活过程，陛下从小到大一路顺畅，唯一，唯一……”太史令后悔着为什么选择今天这个修罗极生气的时候撞枪口上。

　　 “唯一什么，说不出，朕杀了你！”

　　 事到如今，太史令只能硬着头皮说了：“唯一有些争议的，这个也是微臣今日想和陛下商量的，因为即使是谣传，只要老百姓都有听过，微臣就必须得记录，否则微臣担了失职之罪，到头来也会死的，可是，可是这实在太影响陛下的声誉的，所以——”

　　 “说！”修罗的手几乎抖了起来，胸口不停的起伏，他觉得自己似乎都快喘不上起来了。

　　 “所以微臣是想询问陛下的意见，是否要把当年谣传您不是浩瀚大帝儿子，甚至弑父弑君的僭越谣传都写上去？”太史令把心一横，眼睛一闭，大胆地说道。

　　 这一回，修罗没有说话了，在场的人看到修罗将腾出的手死死的捂住心口，佝偻起来大口大口的喘气，转眼间他揪起太史令的手也松了，还没等小介上前相扶，便是仰头倒在了地上。

　　 “陛下，陛下！”

　　 “怎么了？陛下心疾又犯了！”

　　 “太医，太医呢？快叫太医令啊！”

　　 长生殿顿时乱作一团——